人为因素比想象大
2007年,羊肉价格猛涨,纳木措的母亲经过一番思量,最终将所拥有的400多只羊全部卖了出去。
虽然没有了羊群,剩下的400多头牛完全能够支撑纳木措家一年的支出,一年几万块钱的收入还不成什么问题。据玛曲县畜牧林业局的一位负责人介绍,近年,玛曲县牧民的家庭收入平均能达到10万元人民币。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牧民都和纳木措家一样,会将大量超载的牲畜卖掉。牧民还在坚持着:牛羊的多少,就是财富的多少!牛羊肉价格一直在上涨,牧民开始观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交易。
“地区经济的发展让牧民对牛羊交易的传统认识(原先,牲口自由繁殖,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宰割食肉和使用皮毛,而一般不进行交易)发生了改变。”玛曲县法改委以工代征办副主任梁文国说。在财富的吸引之下,草原上的牛羊似乎一夜之间多了起来。
“牛羊养得多了,每一年就可以将老的卖掉,而小的足够继续繁殖。”小个子的奇让说起这事总会很兴奋,牛羊的“多”成了关键问题。
2004年,玛曲草原上生活着马牛羊共63万头,2006年各类牲畜存栏预计达到78.18万头,2007年,这个数字被改写为82.11万。这些数字同样具有不确定性。大部分牧民对取消不久的牧业税(按照牲畜头数来收)还记忆犹存,报给当地政府的牛羊数量一般比实际的要少。一位畜牧林业局的工作人员说,即使是乡上的干部也不是很清楚牧民的牛羊数。
从玛曲县城出城,沿黄河往上游,进入沙化最严重的河曲马场,这里大约有10平方公里的沙化带。四脚蛇抢在人之前钻入沙洞,鲜艳的毒草黄帚突兀、狼毒花开满了退化的草地,更有密密麻麻的黑色草原毛虫来回奔走。“这片草场的退化最严重。”
而在科考中,让队员们不解的是,这一片草场上的牛羊最为密集。
2010年7月29日黄昏,37岁的参扎寺(音)僧人东周在河曲马场自家的草场上一边拍打着蚊蝇,一边等待着晚饭的到来。13口人,1000多亩草场,草场不行了,牛羊却没有减少。“一年能收入四五十万吧!”
牧民藏给说,现在只有租别人家的牧场来维持数量巨大的牛羊,一年四五万块的租金。
“近十多年来导致沙化加速最大的因素是超载,这是我们在现场了解、观察得出的初步判断。”在草原上调查了十多天后,高级工程师李发明和研究员吴春荣在这一点上终于有了共同的认识,而在科考刚开始的几天,吴春荣还认为草场退化中的人力作用会极小。
“牧草需要恢复期,而这里的牧草因为载蓄量严重超载,牧草得不到有效的恢复,长不大,牛羊不能食用的毒草趁此机会根深叶茂,进一步鼠害猖獗……吃不到草的牛羊刨食植物根部,破坏了草皮,最后不得不沙化。”在考察完河曲马场之后,土壤组组长纪永福得出了他的初步结论。
但是草原大面积沙化的最重要原因是否出于人为超载,在最终结论得出前,是谁都不敢贸然下的—除了再次引起不同观点的专家争议之外,这将对牧民生活、政府决策等起到决定性的影响。
植被组在小结中把人为因素当作沙化的最主要因素,他们认为:牧民保护草场和改良草场的意识较差,管理跟不上来,只从草场索取,不考虑培育。几乎没有一处实行划区轮牧。“轮牧围栏政策,现在来看,只是起到了分界线的作用,轮牧还谈不上。这个政策可以更好地来落实。”组员高级工程师李发明说。
在草原沙化方面,科考队近日得出了如下结论:玛曲沙漠化起因分为黄河阶地就地起沙型、古河道就地起沙型、风化残积就地起沙型三种;1994-2008年间,沙漠化面积由5595万公顷增加到9084万公顷;其中黄河阶地就地起沙型沙漠化是扩展速度最快的类型;目前沙漠化土地仍然处于扩展态势,沙漠化重心逐渐向西北方向移动。
科考队对距今一万年间的沙漠化进行了测定,发现在一万年中,玛曲有四次沙漠化,都发生在地球的干周期。但是目前并不属于地球的干周期,却发生了沙漠化—虽然难以判断这次的沙化程度是否达到之前四次的程度。
对于湿地的研究结论,其中有一条为:随着高寒湿地面积的减少和斑块数量的增加,其斑块间隙越来越大,破碎化程度逐渐加深,表明人类活动对湿地景观的干扰程度在逐年增加,但景观整体稳定性却在逐年降低。
人为因素是这次湿地、草原退化的主要原因,这一结论再次得到肯定。徐先英说:“在一些初步沙化的地方,实行禁牧几年之后,草原已经开始恢复。”
依旧是最美的草场
2008年8月13日,30岁的科考队员柴成武挥动着手中的长尺子,雨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他要用手中的尺子来丈量玛曲草原上的每一座沙丘,他每天的工作单调而枯燥。“大家都说这块草原很重要,我也希望我们做的事情更有意义!”而在他的脚旁,一片接着一片的低矮灌木格桑花正在盛开,黄色的小花在小雨的滋润下显得分外娇艳。
这是一片约10平方公里的沙化区,也是玛曲草原上最大的一片,在其中最高大的一个沙丘上,竖立着一面经幡,没有风,在炎热的天气下,经幡显得无精打采,沙丘高达20米左右,站在上面,能看见远处放牧的牛羊。除非那位不知名的牧民解释他最初在这里插下经幡的用意,其他人无从猜测。经幡给科考队员提供了便利,他们把它当作一个坐标点。
“这里与其说是草场,还不如说是沙漠。”徐先英一边擦汗一边说,走在这里,感觉和走在他们熟悉的腾格里、巴丹吉林沙漠一样。
根据1976年和2000年卫星遥感图像比较,沙丘分布由之前的斑点状分布向集中连片的流动沙丘演变,平均每年以299公顷的速度递增,共有36处大型沙化点,在黄河沿岸已经形成了220公里的沙丘带。27条黄河支流中,已经有11条常年干涸,另有不少河流成了季节河,境内近千泉眼干涸,数百个沼泽湖水位明显下降,干涸萎缩沼泽地面积达300多万亩。(以上数据来自《玛曲县志1991-2004》 )
然而,玛曲草原依旧是青藏高原上最肥美的草原,它每年600多毫米的降水量远远超过青藏高原年平均200-300毫米的降水。
由此在近现代引发的草场争夺屡见不鲜。玛曲位于甘肃、青海、四川交界处,仅仅青海和甘肃两省牧民就发生过多次冲突。1989年到1994年,玛曲县尼玛乡和青海省河南蒙古自治县柯生乡牧民之间就发生了5次大规模的械斗,据《甘肃省玛曲县人民政府青海省河南蒙古族自治县人民政府联合勘定省级行政区域界限协议书》中记载,这5次械斗“使双方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了较大损失,影响了民族团结和这一地区的社会稳定”。
国务院就两县交界一事也是多次发函批复,两省也曾在1960年、1984年、2001年多次派代表协调处理。另外,玛曲县各乡之间的草界纠纷也是层出不穷。“至今还存在着遗留问题!”一位当地官员说。
土壤组的专家就此提出了他们的想法:“黄河首曲草场属于世界最美丽的高寒草场……类型、成因、面积不仅在中国,而且在全世界都具有典型性。我们建议由甘肃省组织,联合四川省和青海省,申报国家级野外观测研究站,对黄河首曲高寒草场沙化进行定位观测研究。”
“如果能把目光从争夺转移到共同治理上来,那才是玛曲草原的大幸!”玛曲县草原林业畜牧局草原站站长宗文杰说。
在了解到湿地、草原退化的人为作用之后,玛曲分管牧业的副县长华艺认为,黄河中下游地区或者国家可以考虑将当地牧民集体搬迁,然后发补贴不让他们从事和畜牧有关的劳动,可能是一个好办法。他甚至认为可以将全国从事牧业生产的400万左右的藏民全部采取这一办法。华艺是在玛曲阿万仓草原上长大的牧民的孩子,对于草原的退化他痛心不已。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周建华认为逐渐转移当地的劳动力,让他们从牧业走向其他例如加工业等可能效果更好。
而徐先英一直到最后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不妨把两者融合一起,考虑让中下游地区以各种形式补贴,来改变玛曲的生产生活结构,对草原实行禁牧。并且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刻不容缓。”
但是至今为止,从中下游省份给上游省份出环境补贴,“让中下游来养活三江源和玛曲的牧民”,还仅仅是一个说法。玛曲县的一位常务副县长听到后,摇摇头笑了—他说这个提法目前还没有可能性。
草原的退化治理问题,相关专家曾经提出过众多的办法,但是无法兼顾生态、民生、文化等各个方面,或者缺乏实际操作性。
记者手记:“没有草原,哪里来的牧民?”
本报记者 王鹏 发自甘肃
没有了草场,牧民只能重新寻找出路,扎西卓玛也只能把家搬到县城的移民点去。
“现在富的特别富,穷的特别穷。”梁文国说。草场承包之后,每户牧民只在自己的牧场放牧,并且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有些牧场退化严重,牛羊只有越养越少,日子越过越穷。
扎西卓玛无疑是最穷的了。7年前结婚的时候,家里只分给她8只羊、几头牛。而扎西卓玛面对沙化的牧场,不知道该把牛羊赶去哪里。
汉民包服从从家乡岷县到甘南玛曲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家里穷,排行老三的他无法从家中得到什么,靠着卖力气他攒钱买了一辆兰驼三轮农用车,常年在玛曲县城跑运输。7年前,通过朋友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媳妇扎西卓玛。结婚后,留在曼日玛草场上的包服从无所事事。
如果植被还能放牧,他肯定会坚持下去:“一头牛最少也要3000块以上,一只羊也要1000块,这需要多少趟的三轮车运输才能挣回来?”
扎西卓玛卖掉了仅有的几头牲畜。2007年的9月,带着无限的眷恋,扎西卓玛离开生活了31年的草原,跟随她的丈夫、抱着两个孩子下山了。从那天开始,曼日玛乡的大草原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扎西卓玛的身影。几年来,她一直没有回去,这位草原的女儿,就像曼日玛草场上流过的黄河水一样,一去将不复返。
每天当包服从出车之后,百无聊赖的扎西卓玛总会带上两个孩子走上几分钟,跨过“黄河首曲大桥”,沿着经幡铺就的桥栏遥望前方漫无边际的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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